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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   我喜歡看電影,但不喜歡進電影院,最主要的原因是,電影院裡除了影片聲音外,其實很吵――吃喝零食、手機鈴聲(古早以前是B.B.Call)、小孩吵鬧、最討厭的莫過於後面有人配口白音效,和最最無法忍受的,自顧自地隨影片講解劇情。其他還有,有人會踢你的椅背、旁邊的陌生人(特別是體型大者)霸住把手,佔據窄小空間,或者座位前方多出顆人頭遮擋視線,以及意外狀況,例如,有次和家人一起去,妹妹被二樓看台突然飛落的拖鞋砸到……為了這些理由,我鮮少踏入電影院。

    好吧!我承認我很難伺候。

    但是想看電影啊!怎辦?解決的辦法當然只有自己借影片(錄影帶)回家看。    不過有時,我還是會去電影院。

    依稀記得,生平頭一次去的電影院,該是家附近的「XX戲院」(我忘了名字),外觀就像老國片裡會出現的模樣:高掛在二、三樓牆面上的巨幅看版塗繪著院線電影的畫報,一排排的,煞是壯觀,戲院前的路口聚著大批賣吃食的攤販,與車爭道,至於戲院內部的裝潢則是陽春的像學校大禮堂。像這樣的戲院在當時的竹北有二家,直到,被隔著一個平交道鐵軌外頭的新落成的金寶大戲院取而代之。

    那時的竹北算是開發中的鄉鎮,超過6層樓的房屋並不多。十層樓高的電梯大廈矗立在人車頻繁的天橋邊,忒地吸睛,高挺的建築結構宛若女戰神,嶄新的黑幕玻璃是她的閃亮盔甲,她姿態傲然,睥睨周遭矮小、灰敗的房舍。超市、電玩店、溜冰場、卡拉OK、冰果店、還有賓館……她巧妙地運籌帷幄,金寶大樓儼然成為竹北娛樂場所的新地標。

    每逢假日,院線片上檔,金寶戲院一定擠滿人,廳內座位滿了,地板也可以坐人,見縫插針,老闆照收一樣的錢。影片播映途中若想去洗手間,先得吩咐旁人顧好位置,以免被竊佔,接著摸黑爬階梯,一邊說借過的同時,還要當心別踩到別人的手。

    時光流轉,風潮與人們的喜好也跟著換。無可避免的,金寶大戲院從可容納上百人的大廳一度縮編成ABC包廂式的視聽室,差距極大。溜冰場、餐廳、卡拉OK、冰果店全都關了,多機能的娛樂如燈滅般逐漸黯淡,只剩夾在俗豔小賓館中的戲院仍困窘地堅持著,為求生存,戲院不得不放下尊嚴,甚至變成專門播放成人三級片,捧場的清一色都是阿兵哥。聳動淫穢的片名以朱紅漆字襯著慘白紙面,貼在大街小巷的牆邊,人們視若無睹,那海報遂象徵性的成了遲暮老婦的攬客宣傳,試著挽回些許舊日風華,而我再也不曾光顧過。

   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,報紙內頁刊登的地區戲院電影時刻表裡,金寶大戲院總是在「整修中」,一度還以為已經吹起熄燈號,正式結束了。想著她曾是童年記憶裡的一部分,難免悵然。後來,才聽說戲院非但沒有結束營業,而是重新開張,且播放二輪片,一次二片,假日時段再加一部強檔片,一律一百元的優惠,老實說,我先是被優惠所吸引,然更令我忍不住好奇的是,想看看她改裝後的面貌。

    幸而戲院重回以前的大廳,空間寬敞,厚重的猩紅色布幔隔開收票門口和觀賞區,多少可以隔音和保冷,廉價布椅更換成堅實的塑皮小沙發,座位的前後左右也寬了些,挺舒適的。空氣裡漫著化學香氣與些許的霉味,不至於讓人難受。

    售票亭從以前的一樓改到三樓戲院的入口,直接坐電梯上去,就會見到入口處有一個身材豐滿的婦人負責收票,在她身後,沿著牆壁,放置著嬰兒睡床、兒童用木頭桌椅,桌面攤著小朋友的卡通書包、便當袋和作業、或者是未吃完的食物,其他還有腳踏車、供小憩的躺椅等等,角落的牆上甚至安著小巧的神龕,一切平凡的就像普通的家庭擺設,可是卻荒謬又詭異地與戲院門口共存。有時,在影片播放中還會聽見震耳欲聾的電話聲響,是那種屬於老式家用電話的鈴聲。

    有一次,我看早場電影,提前十分鐘到達戲院。七、八分鐘過去,戲院還沒開門。我在門口晃了一下,以為自己弄錯時間,正打算走人,沒多久,鐵門忽地被人從裡面拉開,露出收票婦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。

    至於電影放映的機械設備總是出鎚。一部片子播了約40分鐘左右,畫面會自動中斷消失,銀幕呈倒數計時的反白,這時就會聽見一個掛滿鑰匙叮咚響的人,疾步衝向後上方的放映室。幾秒後,影片恢復順暢,然後,放映師(該是掛在腰間)再晃著那一串聲響離開。每部電影的播放過程裡,他會固定出現三到四次,而每次聽著那一串叮咚響從遠而近或是由近至遠,彷彿是在提醒或是讓人期待著甚麼,令人莞爾。

    硬是要拿昔日與如今的金寶大戲院來相較,自然是難堪的,黑亮鐵甲褪了色,堆疊成積滿厚塵的皺摺,大樓傾頹而略嫌髒亂,就像退潮後的沙灘,赤條地裸露粗礫,同樣也落得與二十五年前的老舊屋舍相去不遠。

    我寧願想像,她仍保有詩人丁尼生筆下的尤里西斯的雄心,堅強的意志永不屈服,即使現在已是色衰的老嫗,猶然勉力以孱弱之軀迎向殘酷的時間和命運洪流,渴望再戰一回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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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狐狸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